老道消息张豫宏：站在十字路口的年轻人

文/王先

张豫宏很想参与一次许知远的《十三邀》，期待自己被解构。

刘强东、雷军、戴威们被拉回到半个世纪前来了一场红色语境大串联。

有时是“京东的当权派已经被打倒”，有时是“雷军出现在历史转折中”，有时是 “他们曾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做一名久经考验的互联网战士”。

乍一看有点像连接了三体世界后的叶文洁。

作为标题，它们都在过去两年时间集中出现在一个叫“老道消息”的微信公众号里。很难想象这是一个1989年生人的互联网世界写作者所带团队创作风格。

因为高频刷屏，它也可能是去年互联网圈里被热议最多的公众号了，如果不是，那就加上“之一”。

老道消息回车键下既有雷军、刘强东，读者里又有马化腾、徐小平，有拍案赞不绝口的，也有拍案要求删稿的。马化腾曾就其热文《距离张小龙就差一个和菜头了》在微信公众号赞赏了256块，据说这是其有史以来第4次赞赏的文章。在此之前，一次后台显示周鸿祎也对某文赞赏了32块，还被它的创办者张豫宏“嘲笑了一下”。

张豫宏觉得这个号之所以能做起来，相当一部分得益于热点跟进的及时与特别视角，除此之外的另一得力点就是写作既面向行业内的人，也面向大众，读者群不单薄。从万达危机说起的《王思聪消失的100天》，由年轻人焦虑引发的《80后会有下半场吗》，马云王菲合唱再牵出一篇《沧海一场叹》，过去一年里，作者只有个位数的“老道消息”共发出了不到100篇文章，其中32篇是自媒体从业者梦寐以求的十万＋，比例占三分之一。

完全未经过传统媒体思维训练，对于代号“老编辑”的张豫宏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这让他在风格高度同质化的内容生态里，自由地运用起一种相对更新鲜的叙述方式，谋篇布局游针走线，旁征博引夹枪带棒，强调逻辑自洽，也时不时皮一下。就像讲述互联网时代的“非常道”。

有时也没少因未采访当事人即落字被诟病，张豫宏认为与其得到不真诚的交流，还不如直接对已有的公开材料引用把关，没必要作茧自缚。也曾调侃自己的投资人，被认为是“端着资本家的饭碗骂资本家”。

就在马化腾发起赞赏的三个月后，老道消息被知乎以“由于严重违反知乎专栏规范，该专栏已被禁止更新”为由封号9个月，2018年3月下旬解禁。

知乎给解禁的前几天，又被微博再次封了号。

28岁的座上宾

一个冬日午后两点钟，位于北京东南角的soho现代城楼下，几个僧侣装扮刚刚和两个午休回来手捧奶茶的年轻人同挤上了电梯，老道消息的工作室便是在这样一幢写字楼里。进门时，张豫宏还在地上的垫子里午睡，被同事拍拍叫醒。

等了三分钟，他状态几近无缝切换地已经戴上眼镜走进了团队仅有的这间会议室。会议室比“家徒四壁”要略丰富些，除了一张发旧的长桌，还有几把靠背椅摞叠在一起，有些极简主义。

略显婴儿肥的娃娃脸，拉链毛衫，乍看上去像是从教室走出来的高中生。

过去几个月里，这个“高中生”是包括腾讯等内容平台纷纷邀请进行业务分享的座上宾。

几天前他在某门户网站的内部沙龙做了一次分享，短时间里聚集起100多人报名，但场地有限，以至于主办方不得不在座椅上放起数字条码，根据报名情况对号入座。他开门见山问听众你们有什么正在困惑的具体问题，为什么要听这个分享，带着什么样的兴趣。全场陷入有些令人尴尬的安静状态。隔了几秒钟，他自顾自讲起“打造好内容的三个维度”：方法论，价值观，耐心。

语速很快，声调沉稳，开场便引用起夏衍在20世纪早期关于电影创作的观点。

今年张豫宏28岁，在24岁毕业之前他甚至从没想过自己地质学专业毕业后会做新媒体。

感叹号

2011年张豫宏报考北大研究生，用他的话说，“然后面试被黑掉了”，从教室走出来，坐在当时王兴正在创办的美团楼下的十字路口直哭。

这一年9月，他发了条微博：“前途黯淡”，并配了两个哭脸和心碎的emoji的表情。

后来去找北大地球物理系的一位老师聊天，对方很坦诚地说觉得你不是一个能坐得住冷板凳的人。

“有可能他们见的学生多了，可能像我这个性格的人，到了北大就去参加学生会选举去了，就开始关心中国各项核数据了。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不过他至今很感激那位老师，觉得她的分析是对的，虽然自己接着就去了中科院读研。

确实没坐住冷板凳。包括读研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导师发快递，让他觉得学校生活无聊甚至有点压抑，于是2012年找了份实习的工作，在凤凰网做手机测评。这段时间他在社交网站主要有三个关键词：手机测评，国米赛事，秀恩爱。而且有年轻人对叹号的莫名热爱。

分析师预测苹果股价2014年将超1000美元，“明显是个托，目测最多到7000，然后就会一泻千里！”

“第十台小米，最好的一台，银色电信版！”

“虽然我老鄙视HTC，但是我对这个牌子是有感情的。诺基亚就不一样了!”

参加沙龙第一次看见雷军，“雷军比想象的高！”

与今天“老编辑”的微博风格判若两人。

凤凰为其带来的真正影响则是让他进入了一种状态。“你会发现本来是一些科技类文章，却常常会有一些历史进程在里面，给了我一定启发”，他在每天束手束脚发布新闻的要求中开始关注起话语表达的边界，并且尝试着写起互联网行业评论。

从凤凰出来后张豫宏又继续在新浪实习了一段时间，这也是他写互联网评论的高产时段，甚至平均一个星期写两篇。

“现在他们（团队作者）写的那种一万字以下的文章，我都不想写。因为我能看明白他们的套路，所以就没有挑战性了。”28岁的张豫宏这样对比几年内自己发生的变化，他说自己想做些新尝试，比如最近在准备一篇《台湾病人》的文章，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论述台湾是怎么在30年的时间里失掉某种身份认同的。

2013年前后，包括虎嗅网、钛媒体、PingWest等在内的一拔科技媒体平台在国内相继兴起，一夜间似乎生活在北京的所有人都讨论起创业、移动互联网、新产品，话题风靡程度大概仅次于今天的区块链。

“你会发现我其实还是很容易被新东西或者那些好像有一些使命感或者有价值在里面的东西所感染。”2014年毕业前夕，已经握有几篇得意作品的张豫宏被36氪联合创始人王壮拉进团队，开始关注起创投方向的写作，状态也随之渐入臻境，写了几篇“上海创业故事”系列，又写《杭州：下一座天使之城》被当地领导约去吃饭，在36氪和阿里联合举办的论坛上做讲演，形容“融资是每个创业公司的‘大姨妈’”。

也是在这场36氪与阿里合作的活动后，他写的文章被后者要求删改，虽然他坚持自己是对的，但还是迫于内部的压力删除了一部分，这对他再次造成了不小触动。

2016年初张豫宏索性尝试自己创业，经人引荐，没怎么费力便得到了真格基金的投资。过了半年已经有了简单的几人小团队，在老道消息以外，另一业务"不上班系列TV"在艰难尝试中左支右绌，但转发关注量并不乐观。

如果说从个人角度看有什么尖峰时刻，他觉得2016年9月写完《京东的当权派已经被打倒》应该可以提一提。

“2013年618前夕，暌违四个月的刘强东终于回国。旁听CXO们对所有VP的考评，外来的‘常委’对打天下的‘中央委员’很不客气，刘强东好几次想站起来替老部下反驳，话都到了嘴边，逼着自己喝了一口水坐好，一直等到会议结束才出来发言，‘这个会开得很好’。”

“到此为止，曾经的‘京东常委’几乎全军覆没。前CTO王亚卿早已离职，原来掌握市场销售大权的CMO蓝烨一年前被架空，转任虚职首席品牌官，现在的title变成了执行副总裁。只有不负责具体业务，替刘强东延揽人才的CHO隆雨独善其身。”

这篇文章里，张豫宏用上述笔法写道。

也从这篇开始他觉得自己已经形成了用政治隐喻去讲互联网故事的技巧，“在表达的过程中，我没有觉得哪个东西写得不好，就非常顺利地写完了。”之后同样又写了《政治大年里看张黎》，算是又找到了类似方式来写文娱领域的人物，“我觉得很爽，觉得自己的逻辑达到了某一种自洽”。

声誉鹊起

聊的过程中，张豫宏多次强调“逻辑自洽”这四个字，他对为事物赋予理论坐标有着强烈偏执，并明显地表现在每篇所写的文章里。“我们假设这个世界是可知的，那你总要构建出来一个体系，把有些东西抽象化。我认为如果你在理性上面不愿意往前一步，你在认知上就是一无建树。”

创办“老道消息”公众号之后，他对此执念体现在每一篇选题，“我（可能）不在意你的观点是什么，我很在意的是你怎么把这个观点阐述得言之成理”，这几乎是他对团队写作者的唯一要求，再就是风格上的旁征博引嬉哈怒骂解构互联网行业。

后来，有人在朋友圈说互联网快评旁征博引只服阑夕，阑夕私下对人讲，老道消息那整合能力才叫厉害、料也足。36氪去年攒了一场互联网评论人keso和张豫宏的对谈，主持人问keso是否有在后者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说跟自己年轻时可不一样，“比我有才华多了，而且脑子特好使，记忆力特好。这个我非常非常羡慕。”

老道消息声誉鹊起。团队的木村拓周、包小姐、碟叔、荣大一姐等名字开始交替频繁出现在公众号里。《王思聪消失的100天》、《80后会有下半场吗》、《俞永福：我不是阿里太子》、《大明亡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卖给BAT要趁早》、《为什么不能和阿里巴巴好好说话呢》等佳作迭出。甚至《王思聪消失的100天》一度占据微博上热搜第一，让他们觉得简直传播失控了。

2017年马化腾对《离张小龙就差一个和菜头了》打赏的行为进一步助推了外界的认可。“他觉得你不是一个严肃的写作者，你们写的对象是腾讯，然后腾讯的董事长认可了这个报道，那就不再只是纯粹的段子，对于外界前辈来说，他会更容易从情感上对你认可。”

可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文章终究更是速朽的，出一篇爆款有时可能有运气成份在，但高频出爆款就需要更进一步方法论在其中了。张豫宏觉得想要持续产出高质量文章打造影响力，可以参考电商思维，就是把行业热点、重点人物等等比作SKU（电商库存量），这个数量起码要50起，否则很可能只会速朽。

他说自己可能是一个“托派”（托洛茨基主义者），看到了历史总是权威在不断构建，然后不断被消解。正如当年托马斯·潘恩和柏克的辩论改革到底应该以英国宪章运动这种渐进的改良方式去完成，还是以法国大革命那种激进方式去进行，从过去主流意识形态看，似乎大家认为是潘恩赢了，但过去很多年之后再回头看，似乎柏克也没有输。

所以张豫宏自己也喜欢用《圣经》中“日光底下无新事”这样的比喻强调自己的历史观。

自由的态度

这几乎和政治隐喻的使用一起形成了老道消息的文本特征。张豫宏很迷恋《阿甘正传》中Forrest Gump从镇上一路跑下来、跑到阿拉巴马州，以及《白鹿原》里黑娃从原上跑出来、背着工具和包袱去当麦客的那种片刻的自由状态，一种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状态。所以他喜欢的美国作家既不是海明威也不是菲茨杰拉德，而是写了《野性的呼唤》和《热爱生命》的杰克·伦敦。

“比如为什么‘逃离北上广’会掀起大的潮流？我觉得其实人都渴望着改变。”

所以现在张豫宏每个月都会让自己出去走一趟，有时候去重庆、成都，有时候去杭州、上海，有时候去广州、深圳，仅仅是想把自己置于那种特别散漫的状态，“什么东西都不管，所有东西都抛下，去寻找一下那个状态”，因为理性的角度有它自己的边界和困境，要改变这种困境，正有点像心理学上讲的霍桑效应，当人把一种条件改变之后，无论往高调还是往低调，总会发生一些变化。这是他需要的。

许知远的每一期《十三邀》张豫宏几乎都会看，他觉得今天大众流行文化人士上了一趟这个节目，基本都是“原形毕露”，自己很期待有一天可以这样被解构。

问他是否有过如Forrest Gump一路跑到阿拉巴马、黑娃跑离原上的那么一瞬间的状态，他想了几秒钟说，似乎没有。

如果比照起来，也许会想到那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在十字路口哭完，一切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