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蒂尔“追求垄断”的投资经验在中国适用吗

文/尚吉刚

在彼得·蒂尔的头上有一大堆牛掰的头衔，比如PayPal创始人、Facebook第一位外部投资人，他还是特斯拉、Linkedin、SpaceX、Yelp等公司的投资人，彼得·蒂尔在硅谷创投界可谓是传奇人物。但他也是一位典型的硅谷批评者，他大肆抨击硅谷投行们目光短浅、只赚快钱，他批评硅谷的企业只关注可以快速变现的比特、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原子领域的创新。即便在倡导个性与创新的硅谷，彼得·蒂尔依然被媒体视为离经叛道者和习惯“逆向行驶”坏小子，但辉煌的创投成绩又证明了彼得·蒂尔对于商业本质的独特洞察力。

在2015年2月26日，我有幸在创业家和中信出版社联合主办、黑马学院承办的“2015创投极客论坛”上，听到了彼得·蒂尔的现场演讲，并在当晚一口气通读完了被誉为“创业真经”的《从0到1 开启商业与未来的秘密》一书。彼得·蒂尔对于科技产业的投资谏言和思考方式确实别具一格，这些有投资实操凝练而成的投资理念也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但现实的问题来了，彼得·蒂尔主张的“追求垄断”的投资理念，在中国还依然适用吗？这值得我们去深度的思考。

将追求垄断作为创业目标是正确的

首先要声明的是，我认为垄断是一个中性词汇，垄断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主要是针对消费者而言的，比如操控价格，但对于经营者而言，垄断是一种可以获得丰厚收益的甜美状态。所以从创业者和投资者的角度来说，追求垄断是商业发展的必然选择，它无关于道德，只反映现实。

在讲演中，彼得·蒂尔最核心的投资价值观就是要“追求垄断”。在彼得·蒂尔眼中只有两种公司，第一种是垄断的公司，他们是唯一做这件事情的人,那么他们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公司的利润非常高；第二种公司进行疯狂的竞争，结果很难把业务发展得很好。开餐馆这个业务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好做，因为餐馆太多了。彼得·蒂尔明确表示喜欢第一种公司，并拿Google为例，指出它特别成功是因为建立起了某种形式的垄断。

据彼得·蒂尔的切身观察，在过去十年中很多就职于Google的自立门户出来创业，但成功的人却凤毛麟角，原因就在于他们在Google虽然取得了成绩，但其实他们并不真正知道Google成果的秘密，雇佣最聪明的人、提供免费的按摩和寿司、倡导个性与创新的公司文化……这些冠冕堂皇的因素其实并Google成功的关键，Google成功最关键的是通过技术创新实现了在搜索引擎领域的垄断。按照彼得·蒂尔的经验，如果能在技术上比第二名好上十倍，那么垄断的技术优势就可以确立，Google的成功秘密就被揭开了。

至于该如何实现垄断，彼得·蒂尔认为创业公司实现垄断的第一步要从垂直市场开始，要关注的并不是未来市场的规模能有多大，而是在当前的垂直领域里占据了多少市场份额。市场份额的重要性远大于市场本身大小。市场有可能被低估，但份额代表着一个团队对市场的掌控力。

Facebook在创立之初服务的用户只有1.2万名大学生，但它在10天内占据了50%的市场份额，随后它又拓展到其他的大学，最终实现了正向循环，这也是彼得·蒂尔投资Facebook的重要依据。而清洁能源产业则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在2005~2008年，几乎每个清洁能源公司的创业者都会说这是一个万亿美元的超大市场，即便占据1%的市场份额，也可以获得很多利润。但事实上，由于进入者众多，缺少技术垄断门槛，使得大多数公司在残酷竞争中艰难生存，最终导致了全行业的低利润形态。

彼得·蒂尔的“追求垄断”投资观，从商业逻辑和投资实践中，都得到了有力的印证，《从0到1 开启商业与未来的秘密》书中其实倡导的也是通过创新实现从0到1的突破，哪怕开始只是一部不大的垂直市场，到最终只要在技术优势、网络效应、规模经济、品牌这四项中，有一项和多项能够形成垄断门槛，那么就可以进入到垄断所产生的幸福生活中了。

“追求垄断”的投资理念适用于中国吗？

作为科技记者的一项重要福利是，现在在北京的科技和投资峰会或者论坛上，你可以经常能见到一些世界级大腕儿，比如彼得·蒂尔、KK、尼葛洛庞帝、沃兹……这一方面有让大腕站台提升会议规格的现实因素，但能吸引众多听众甚至付费听众的真实原因，在于大家都希望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借助世界级的“智库”能够快速让自己脑洞大开，通过模仿和复制国外的经验和模式，能让自己迅速成功创业。

但在我看来，比如彼得·蒂尔的投资观念具有很强的参考和借鉴价值，尤其是对于一些什么不该投、不该做创业项目，这些来自于实操的经验之谈完全可以消化吸收为我所用。但由于中国市场的特殊性，彼得·蒂尔的投资理念有些也与中国市场有水土不服之处。

首先，彼得·蒂尔鄙视短线投资赚快钱，它倡导的投资是投给他们可以改变世界的伟大公司，而垄断是这些伟大公司的一个具体的特征而已。但对于中国市场而言，你能找到哪几个堪称伟大的、值得长线投资的民营公司？即便是熟悉科技产业的记者，如果做一次无记名调查，除了华为，还有哪些科技公司可以与伟大沾边？即便强如腾讯，其实也是从模仿开始的，在中国市场呼风唤雨的BAT，如果拿到世界市场，其主打产品的市占率也远远谈不上垄断。从中国互联网公司员工的周平均工作时间可以看出，中国的互联网产业是处于高度竞争之中的，但他们也是非常赚钱的，虽然可能只是短线获利，但这对于投资者而言也是不可放过的机会。

其次，硅谷的创新能力和创新机制，是中关村和中国科技产业在短期内难以赶超的。中国人的聪明是世界公认的，但中国企业的创新能力却不尽如人意，有太多的中国企业迷恋于快速迭代的“微创新”模式，Google、亚马逊、YouTure、Uber、推特……只要硅谷出现什么新型的商业模式，国内就会快速出现效仿者，而且很多模仿者也都上市成功、摇身一变成为了亿万富翁，这其实是彼得·蒂尔书中从1到N的典型模式。并不是中国投资者和创业者不想追求垄断，而是缺少形成垄断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创新能力。但就中国市场而言，这些模仿者确实是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中国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内战内行、外战不力的现象。

第三，垄断与反垄断的斗争。中国发改委给高通公司开出的60亿元反垄断罚单，其实证明了非国有企业事实垄断的巨大风险。在技术创新能力不足的现实面前，其实中国有可能走向垄断的企业，主要是通过病毒式传播的网络效应和依靠经济规模效应来实现垄断，但滴滴和快滴在宣布合并之后，马上被易到用车指控涉嫌垄断。所以想通过合并重组而形成事实垄断，一方面会有很高的反垄断政策风险，另一方面由于赚钱效应会吸引新的强大资本进入，即便合并也很难达到垄断的目的，优酷土豆的合并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有关部门一方面倡导做大做强，但又通过反垄断抑制寡头的产生，判断往往就是长官们的一念之差，所以在中国民营企业要想实现垄断，其政策风险不容低估。

第四，在享受垄断的福利时，创新基因退化问题值得警惕。彼得·蒂尔认为垄断企业可以投入巨资进行研发和创新，而竞争激烈的行业则很难真正创新，对此我并不完全赞同。人和企业都是有天然惰性的，如果凭借垄断就可以实现高额利润，员工可以轻松惬意的生活，根本就不需要加班熬夜，那么创新出现惰性，策略出现保守也是极为常见的，因为现有的生活无比美好，为何要主动改变？曾经被当做外企福利优渥代表的诺基亚衰退，就是极为生动的案例。高通现在主要依靠专利授权费的盈利模式其实也是拜垄断所赐，但这种垄断获益的模式也极容易上瘾，我觉得高通现在有重蹈英特尔覆辙的迹象。英特尔当年在移动芯片上的投资具有前瞻性，但带来了短期的财务损失，那时他可以服务器和PC芯片市场取得高额利润，那么干嘛要忍受投资者和分析师的批评，所以卖掉移动通讯业务就好了，结果者造成了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被动。如何在确保享受垄断福利的同时，避免创新意志和创新热情的退化，将是非常严峻的挑战，所以适度的竞争是不可或缺的，这有点像中国乒乓球的“养狼”战略。

安静地做个垄断者值得成为追求的目标

我并不认为彼得·蒂尔“追求垄断”的投资理念本身有瑕疵，只是在实际操作中，中国与美国的创新能力、法律法规、投资理念等方面存在巨大的差异，所以引起水土不服也是极为正常的。就像彼得·蒂尔所说，他无法准确地预测下一个具有指数增长的投资领域是哪一个，但彼得·蒂尔的投资理念依然可以给我们启迪。因为做大之后的中国科技企业必然要走向谋求强大和垄断，在短线赚热钱的模式无法延续之时，或许投资者会回到长线投资的路上，而那些通过创业获得了财富的创业者也有可能将成为伟大公司、追求垄断当做创业目标。

商业总是循序渐进、由量变引发质变，投资和创业也不例外。现在大多数中国的创业者都是希望通过创业来获取财富、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质量，这本身并没有问题，但历史证明那些只顾埋头追求利益的公司，是很难基业常青的。美国有位医药行业的巨头在弥留之际告诉自己的孩子，做医药如果更多地想着帮助人们减轻病痛，而不是赚钱，那么这家企业将更加的赚钱，反之则离衰退不远了。

其实在中国，也有很多隐性冠军，在很多不为人知的细分和垂直领域处于幸福的垄断中。当然他们焦虑的是，在移动互联网的冲击下，这些闷声发大财的细分行业将不再神秘，在赚钱效应的刺激下，会引发更多的进入者，从而引发激烈的竞争。对于这部分企业家而言，彼得•蒂尔的《从0到1 开启商业与未来的秘密》书中有更详尽的设立垄断护城河的方式方法，安静地做个垄断者，有可能成为新一代创意者的理想目标。

从某种角度来说，反垄断措施是让垄断行为长期生存的“啄木鸟”，它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要消灭垄断，而是让垄断更持久和健康的运作下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成为垄断者具有一系列风险，但却是值得创业者一生追求的长期目标。

附录：彼得·蒂尔演讲精彩语录

“所有不幸福的公司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无法摆脱同一个诅咒——竞争，而所有幸福的公司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与众不同或者都是很独特的”。

“市场份额的重要性远大于市场本身大小。市场有可能被低估，但份额代表着一个团队对市场的掌控力。”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各自的品牌都非常强大，很少有人同时喜欢这两种饮料，因此它们之间的竞争是非常少的。”

“失败是留给沉迷于竞争而忽略了更有价值的独特性的公司。”

“垄断公司有四个特点。第一点是技术优势，而且它们的技术比第二名好10倍。第二点是网络效应。要产生网络效应初始用户不用多，最初如果有数百人加入，觉得非常好用就行。第三点是规模经济。这也是一种类型的垄断。随着你的规模越来越大，你的产品就可以更便宜。第四点是品牌。”

“如果你听到大数据、云计算，你要尽可能的逃离，这多半都是骗人的，能跑多远跑多远。因为这些关键词和关键的主题，它们就像在打扑克一样是在虚张声势，因为你并没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企业和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