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的“开放”回避了什么

网易科技专栏作家 骆轶航（微博）

“腾讯开放平台大会”算是腾讯对“开放”这一核心任务给开发者、业内合作伙伴和公众的一个交代。之前，我在供职的《第一财经周刊》也主导了《腾讯开放前传》这篇报道——关于人们对腾讯开放的种种怀疑、忌惮和猜测，以及腾讯开放过程中的呈现出的问题，已有各个维度的解读。

我没能前往国家会议中心的腾讯开放大会现场，但还是看到了马化腾大会主题演讲的原文。作为开放的姿态，腾讯是做足了的；从开放的深度上来说，腾讯的探索是更远一步的；从影响的合作伙伴与开发者范围而言，腾讯是最广泛的。但如果审视马化腾自己提出的“Facebook式的开放与创新”的话，你会发现他提出的“八个选择”仍然回避了4个关键问题，而这些问题直接决定了腾讯开放本身的性质。

第一，腾讯要不要成为分成比例更“公平”的平台

我们知道，腾讯对开发者的分成比例是相对偏低的，开发者只能拿到3成甚至2成。近期360开放平台给网页游戏接入商开出的比例是5成。在美国，Facebook和Google通常是8-9成，苹果最强势，7成。可见开发者在中国的境遇的确仍没有真正改观。全世界最大的应用平台是Facebook（记住了不是苹果），它也是分成比例和开发者赚钱最多的平台。中国最大的应用平台是腾讯，但开发者的分成比例是最低的。

你可以说但腾讯是唯一真能让开发者在国内赚到钱的平台，所以分成比例自然可以调低——这背后仍然是一个强权公司的施舍心态，而并非真正开放的心态，而这个心态仍然会让当前的中国开发者情愿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攻克Facebook和苹果，而不是腾讯。对开发者来说，赚到钱仍然是第一位的，这是大部分开发者从事这项工作的动力。而对腾讯来说，愿不愿意给开发者提高分成比例，也是开放气度和格局的第一步。

当然，腾讯可以认为，我们会提供除了分成和流量之外更多对开发者的扶持和服务，这比多给开发者分成要重要多了。那好，就说说这个问题。

第二，腾讯对开发者“服务”的本质是什么

马化腾说，腾讯的开放平台是一个“全方位服务平台”的概念，关系链、流量和支付体系全在其中，还包括测试、托管、数据库、运维甚至代码改写，开发者只要做好产品就可以了。而且，腾讯还有对开发者的分级考核与评定机制，腾讯还可以用“入股”的方式扶持一些“创新”的开发者。

如果我们知道开放平台是什么，就知道这套做法的症结在哪里了。应用程序的下载与使用已经从人们的手机屏幕扩展到了电脑桌面上，它替代的是人们传统的购买软件安装在终端设备和操作系统上的使用方式，也提供了更多元和灵活的选择。某种程度上，开放平台就是未来的操作系统，上面可以诞生出很多大公司甚至市值很高的公司——Angry Birds的开发商Rovio就有这样的苗头。但腾讯提供了这样的土壤吗？

一家成熟的、独立的甚至可以上市的公司，未来应该诞生在开放平台的机制中，但它势必不可能完全寄生在一个平台上。但托管服务器和数据库，代理运维，按照腾讯规则重写代码，就等于是行使了开发商的运营职能——而且，腾讯对开发商的这种“代理”是“开放平台”的规则，是不可解除的。它导致的结局显而易见：大型开发者与腾讯的合作会面临各种的不便与兼容性的协调，小型开发者将受制于腾讯带来的流量和收入诱惑。被进一步捆绑在腾讯的平台上，丧失了成为一家大公司的可能。

中国互联网巨头的开放是利益导向明确的——腾讯给开发者提供的“服务”绝非可能是带给它们跨平台经验的“普遍服务”，而一定是让它们更能兼容到腾讯平台上的特殊服务。本质上，它在铸造“腾讯专属开发者”的围墙花园。

而腾讯会通过对开发者的定级系统来“调控”这一切。我在报道中提及腾讯与开发者的关系更像是中国移动与SP和CP的关系，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如果Facebook和苹果试图普遍在开发者当中投资入股的话，它们面临的质疑和指责恐怕就太多了。

第三，360与腾讯的“互通”触到了腾讯的哪根软肋

马化腾在6月15日与媒体的访问中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接受与360的“互通”合作。理由是“360也不是一个开发商，不存在是否和我们对接的问题。简单的卖广告怎么能说自己是开放平台？如果开放平台不具备开发应用的经验和能力，怎们能够让合作伙伴赚到钱呢？”而周鸿祎表示：360用户能不能用QQ ID登录在360网站上的服务，“全看马总”。

是的，任何公司都有权力选择合作伙伴的自决权。但马化腾对360的定义其实仍有颇多商榷之处，让人担心会有其它合作伙伴步360的后尘：

1）腾讯的合作不仅限于开发商，也包括合作网站用QQ号的一键登录，这9000多个可以用QQ号登录的网站，为什么不能包括360，需要给出更清晰的理由。

2）且不论360是不是开放平台，它是一款独立的“安全工具”，腾讯既然可以放百度奇艺进来跟自己新成立的视频业务共享一个平台，甚至可以考虑让支付宝进来和财付通共处，那么不能放“360安全卫士”和“QQ管家”共处的理由也需要格外说明，这同样有关腾讯开放的标准和立场。

3）360是否具备开放平台能力让合作伙伴赚到钱是另一个问题——而且不能因为360“卖广告”就说其不具备与腾讯合作的资格。Facebook、苹果和Google的平台上都有很多对用户免费但靠“卖广告”赚钱的应用程序，腾讯的平台上或许也有这样的应用，为什么360因为“卖广告”就没有与腾讯合作的资格了？

腾讯对360的忌惮可以被理解。但腾讯对360的刻意排斥和含糊其辞的解释反而更容易体现出腾讯“开放”的另一层用意：用新的“利器”与360继续那场互相劫持的战争。这是一场“隋朝vs高丽”的远东第一帝国和新崛起的第二帝国之战，断无回旋余地。

这场战争不排除会升级到下一个形态——同样号称“开放平台”的360也会号召和激励开发者在它的平台上提供各种应用（目前仅从分成比例上确实优于腾讯）。腾讯会不会与开发者订立专门针对360的“排他协议”——即凡是在360平台上的开发者一律不可以接入腾讯平台？如果会这样的话，双方的互相劫持毫无疑问升级了。而且对腾讯的开放实质，也是一个挑战，让我们且拭目以待。

第四，腾讯与百度、阿里巴巴等寡头，借“开放”实现了什么

人们在腾讯“开放”的合作伙伴名单里看到了百度的“奇艺”视频网站，还有金山旗下的办公软件，而且传言一直称手机淘宝将与QQ浏览器合作在移动购物市场，支付宝也可能参与进来。中国互联网公司每两家之间几乎都很少有从来没掐过架的——腾讯、百度、金山和阿里巴巴近5年来互相的混战龃龉纷争从来没断过。但这次，它们都成了腾讯“开放平台”旗帜下的合作伙伴。

同时，也看到了百度开放其“框计算”给了腾讯微博——用户可以直接在百度上搜索“微博”，就直接在百度框中输入内容同步到腾讯微博上了（当然还有网易和搜狐，新浪除外）。

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幕情景？马化腾之前在接受《环球企业家》的采访中曾经解释过了：几大巨头的边界已经形成了，彼此很难在对方的核心领地有太多作为。比如百度和淘宝做社区，腾讯做搜索和电子商务等。

这使得在“开放平台”的旗号下，这种互相的合作与“进驻”成了可能——尽管这并不能阻拦淘宝继续做社区、腾讯继续做视频和电子商务布局的企图心和行动。但至少这种“开放式”做法，已经有点像YouTube、Google Latitude与苹果App Store和Facebook开放平台之间的巨头互相博弈与合作的形态了。

但一贯寡头主导的中国互联网界，这对其它的开发者和以开发者身份进入到“开放平台”的中小型互联网公司意味着什么？以腾讯开放为例，阿里巴巴和百度等寡头们同样意味着庞大的流量和潜在的收入机会，它们也是腾讯平台的“第三方应用开发商”，它们更容易在腾讯的第三方开发者与合作伙伴体系中获得更重要的权重和评级，而它们也可能在各自的领域，形成对其它第三方开发者的绝对竞争壁垒。这也就是说，寡头们借开放可以实现一段时间内的短暂的、将其它开发者与合作伙伴排除在外的、利益最大化的“共谋”，它还可能是它们集体对抗甚至绞杀360的壁垒。

而这种共谋是脆弱的：一旦寡头们各自的野心仍不可避免地扩展到了对方的核心阵地，均衡势必被打破，而届时寡头之间的“开放”也将被消解，而“开放平台”本身也恐怕要为之蒙尘。

（骆轶航供网易科技专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简介：

骆轶航，资深媒体人，先后任职于《环球企业家》、《第一财经周刊》。赶上了信息产业30年一遇的大变局，述评并记录这个纷扰、动荡、创新和格局未定的数字时代。

现为网易科技专栏之“移动互联网时代观察”独家供稿，与读者分享他对这一领域的发展变化的记录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