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在全国有影响力的媒体，它的记者工资有多高？答案是，可能不足以糊口。
下面是一个真实的例子。
原本在公关公司供职的小杨决定当一名IT记者，这是他的理想。今年初，他面试了几家报社，虽然最顶尖的几家拒绝了他，但他被一家在全国较有影响力、属于第二阵营的经济类报纸录取了。对于没有媒体从业经验的他来说，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然而，不到半年，他在msn上羞怯地对我说：“我可能干媒体干不长了，感觉这份工作有点养活不了自己。”
我问他收入有多少。
答案是：这两个月就1500左右。其中包括基本工资1000元，剩下的是稿费，每1000字100元，边栏则是1000字30元。
1500元在北京对于没有住房的年轻人来说，等于处在贫困线以下，住房、吃饭、交通费，就已经超过了1500。记者本身还是个高消费的职业，对于新记者来说，为了打开局面，请联系人吃顿饭，喝个茶，是免不了的，这些花费加起来，如果没有3000元左右的收入，根本维持不下去。
转做记者之前，小杨每月的收入大概在4500左右，难怪，做足了吃苦心理准备的他在最后仍然发出感叹说很悲哀，他理想中的记者不是这样的。当收入菲薄的小杨用手指敲出某某公司融资几千万几亿的时候，心情一定不好受。
小杨面临的抉择是：要么不做记者，要么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别人一样收取车马费。
车马费
在报社内部，小杨之外的其他人是怎么维持生存的？
他们往往有一块额外的收入，这部分收入不是由报社发的，而是由他们的采访对象发的。
车马费已经成为圈内的潜规则。在发布会的现场，记者们签到的时候，公关公司会把一个信封交给记者，里面有发布会的新闻稿，还有两百到五百不等的钱，这就是车马费。
在it圈内，主流商业媒体的车马费数额是：如果不离开当地，费用是200到300左右，如果是去外地做采访，费用是300到500左右（路费另外由采访对象出）。网站的价格与此类似，大的官方媒体和电视台价格更高。
仅仅从车马费的名字来看，就带着相互体贴的温馨：采访对象知道记者的收入菲薄，没钱打车，如果不发点钱，记者从成本考虑，就不去现场了。从这个角度讲，采访对象对记者的体贴甚至超过了报社的老板。
如果记者坚持坐公共交通工具，吃盒饭，那么车马费就省下来当生活费了。新记者如果跑得勤一点，每个月获得一千多还是小意思。
如果小杨每个月能够得到1500元的车马费，加上他工资的1500元，恰好够维持他的基本生活。前提是他愿意这么做。
大部分记者都愿意这么做，而且不把这些钱视为不恰当收入。
甚至久而久之，不收车马费的记者反而可能被另眼看待了：如果你不收，就不接受你的采访。
一位公关对我说：“如果你不收，别人会认为你不可靠，下次开发布会就不叫你了。如果开发布会不叫你，你就可能漏掉重要的新闻，如果漏掉了新闻，你的竞争力就会下降。”
而且，从公关的角度讲，如果记者不收车马费，由于这部分钱已经申请下来了，要退回去，还要走流程，非常麻烦，如果记者不收，是给他们添麻烦。
大部分记者只能掌握这样的原则：车马费可以拿，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发稿，也不意味着发正面稿。总之，拿了车马费，也不影响公正性，但即便如此，拿了车马费之后，手底下自然收了三分力道。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奇特的经济学现象：记者由于收入的不稳定，不得不求助于灰色收入（姑且这样叫吧），而灰色收入的存在，又让报社认为记者反正可以找到出路，从而拒绝涨工资，最后形成了死循环，无法打破。
对于不同的媒体，拿车马费的轻重也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前市场化和半市场化的媒体极端严重，而已经市场化的媒体付给记者工资相对较高，拿车马费的情况自然轻一些。只是付得起较高工资的媒体数量有限，大部分是付不起的。
我曾经碰到一个某部属报纸的记者，他的日程因为发布会排得满满的，自然每个发布会都少不了车马费。而且，他只要拿了钱，就肯定会给对方发一条稿子，如果有新闻点，就出个大稿，如果没有新闻点，就发个豆腐块，充分体现了不会白拿东西的道德感。
杂志类的记者拿得相对较少，因为他们的工资较高，管理层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记者拒绝别的收入。杂志类当中继续细分，it行业杂志拿得较多，而偏财经的几乎不拿。据我所知，《新世纪周刊》方面明确规定记者不许收，《第一财经周刊》的记者也很少收或者不收。
记者的收入除了车马费这一块之外，还可以拉广告和赞助获得收入，因为记者和企业较熟，有时候能够代替广告部或者市场部拉到广告和赞助，并能获取一定的提成。善于此道的记者可以就此发大财。这方面也遵循刚才所说的情况，前市场化媒体很严重，而后市场化媒体相对较轻。
更根本的原因
然而，简单地说记者的工资低导致灰色收入仍然缺乏根本性。
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国内复杂的媒体环境。由于中国现行的市场机制无法区分出良莠，一份内容很差的报纸可以依靠行政力量扩大定数，好的报纸却可能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发行量不大。最终，记者的工作无法得到有效的衡量和定价，十几年的老手和半年的新手干的活儿是一样的，最终都被迫接受低工资。
除此之外，第二个因素是网络媒体的排挤。一位网络编辑对我说了他入行时的一件事情，当时恰逢阿里巴巴收购了雅虎中国，他看到这件事情最早是在《新京报》，那时感觉报纸非常了不起，而网络还属于比较边缘，基本上以转载为主，缺乏独家和深度。
而到了现在，网络对于平面媒体的冲击已经随处可见，平媒记者们以前是跑新闻，现在是盯着twitter和微博，等新闻送上门，独家新闻的时代已成过去，加上官方媒体最近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开始扩张，即便是市场化的媒体也越来越难过。
最近，一家平面媒体由于未经公布就降低了记者的工资，导致记者的不满，向管理层施加压力，最终管理层被迫承认是工资计算错误，承诺补发。虽然事情已经终结，却反映了平面媒体想方设法降低成本的窘态。
那么网络媒体就好过吗？网站有钱，也有传播手段上的优势。人们在欣欣然等待网络媒体超越平媒的时候，却尴尬地发现四大门户都陷入了用人荒。特别是现在，几乎每个门户都在招采编，有的已经找了几个月，却还没有找到。
网站的管理者们纷纷感叹要找一个好的记者不容易，而不合格产品却一大堆。与此同时，好记者们纷纷跳槽。这个行业对于优秀的人来说明显缺乏吸引力。
探索新出路
按照规矩，谈完了现状和原因，接下来该谈解决办法了。但的确没有好的解决办法，这里只提两种可能的解决之道。
第一种，如果记者想提高收入又不拿灰色收入，就去炒股吧！这是一位FT中文网专栏作者的想法。
这位作者本人在媒体工作过，对于行业内情况心知肚明，于是提出了他理想中的解决办法，他把会炒股的记者说成是记者中的第一等人才（大意，不是原话），认为，记者相对于别人来说，其优势在于有丰富的知识和资源，如果能够利用这些优势，在股市中一定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就可以弥补偏低的收入了。
他的文章迅速受到了业内的批评，大家惊诧于他的提法的荒谬。要知道，他的提法涉及到了利用内部信息进行交易，属于违法行为。
在业内，即便心不甘情不愿，记者们至少知道，如果你做中移动的新闻，就避免炒中移动的股票，否则就会出问题。
利用内部信息炒股比做软文、拉广告、手车马费更加恶劣。
第二种，作为上述观点的对立面，我不妨提一下另一种探索，即通过股权增加记者财富的尝试，来自于财新传媒的探索。
财新传媒去年才建立，它的大部分人马来自原来的《财经》杂志，《财经》杂志时期的团队就严令禁止记者拿车马费（可能还是有个别人会拿），采编和广告、市场之间也有严格的防火墙制度，记者没有拉广告的权力。作为全国最好的杂志，《财经》的记者不会像小杨这样无法维持生存，但工资仍然一般。去财经的记者大部分是靠信仰支撑，乐于吃苦，但如果没有经济基础，依靠精神和信仰维持的状态显然无法一直维持下去。
进入今年，财新传媒的记者也出现了不少离职的情况，印证了这一点。
5月，财新传媒开始向记者发放股权，希望通过股权激励来调动记者的积极性，更重要的是，如果财新传媒能够上市，记者或许可以通过股权实现增值。
之前，由于平面媒体的官营化，很难有媒体如同it公司一样进行股权激励，财新传媒的尝试无疑是值得注意的。
但这样的保证也只是远期的，并不一定可靠，最终的效果或许会很大，但也可能很小，目前仍没有结论。
如果要解决媒体发育不良的问题，最根本的方法也许是允许媒体市场更加自由的竞争，形成合理的定价机制。但目前的推动力实在太小，以至于短期内还看不到希望。
如今，距离小杨上次告诉我维持不下去又过了一个月，我又问了一下他的近况，他已经回到了某公关公司，为某大型国企服务，他的工资不错。
他很怀念在报社的时光，在那不到半年的记者经历中，他感到的不仅是饥寒交迫，还因为负面稿子受到过人身威胁，提心吊胆地问我该怎么处理，我告诉他，挂掉电话，继续上班，不要理他们，毕竟在北京的地盘上他们不敢随便撒野。这几天，方舟子的遇袭让我对自己的建议不那么坚定了。
最终小杨选择离开，那段时间成为了他的经历，却不是他的出路。他在传媒业的丛林中失败了。
（郭建龙供网易科技专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简介：
旅行者，文字作者，曾供职于it企业做技术，又在报业找过栖身之所。对于多变的现象世界着迷，以至于忘却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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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网易科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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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