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科技专栏作者 胡泳
在阿尔文·托夫勒1980年出版的《第三次浪潮》一书中，有一个专门的章节，谈及“生产者与消费者合二为一”。他从自助运动、自己动手干活的趋势以及新的生产技术等几方面观察，发现消费者正更加紧密地卷入生产过程之中，生产者和消费者的传统区别消失了。这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市场本是在生产者和消费者相互分离这个前提下才出现的，如果被动的消费者转变为主动的产消合一者，很多活动会变得“非市场化”。结果，它导致了在第三次浪潮中，“以一半生产用于交换，一半生产自己使用”的新的生活方式。
在我看来，“产消合一者”（prosumer）是《第三次浪潮》中最有力量的概念，因为它惊人准确地描述了20年后数字化社会的现实。在托夫勒后来的著作《财富的革命》中，他将这一思想予以发扬光大，据汪丁丁统计，“prosumer”在书中出现了145次，作为对比，被托夫勒当作新书标题的关键词“revolutionary wealth”，在书中仅出现了63次。
此书也有一个专门部分论述产消合一，题为“产消合一经济”，托夫勒称其为“隐藏的一半经济”。他认为，即将发生一场产消合一大爆炸，在这场大爆炸中，既有家居装修、汽车修理、园艺等传统项目，更有网络经济造成的数字生产与消费潮，例如，用《时代》周刊的话说，数字工具使“任何有点手艺的人……都能够自己拍摄电影和电视节目、制作专辑、出版书籍、出品广播节目”。如果把花在所有这些自己动手的技术上的费用都加在一起，将会得到一个巨大的数字。
重要的是，传统经济学将这类事情看作是消费，然而，新的观点认为，至少从部分意义上来讲，它们也代表了投资，是产消合一者为了给财富体系增加价值所做的资本投资。这就造成了三种区分：一是计酬工作与不计酬工作之间的区分，二是生产者产出的可计算价值与产消合一者产出的基本上无法计算的价值之间的区分，最终是货币经济和非货币经济之间的区分。
托夫勒把产消合一经济看作隐形经济，在这个经济中所发生的大量活动基本上悄无痕迹、未经测量，也没有产生报酬。由于经济学家们认为，只有经过了金钱交易之后才产生经济价值，所以没有多少人来系统地研究有报酬体系和无报酬体系的互动，导致国内生产总值的计算中忽视了财富创造的一个巨大因素，变成了“严重曲解的产值”（Grossly Distorted Product）。
今天，世界货币经济（也即经济学家们关注的有形经济）的年总产值约为50万亿美元。可是，如果没有产消合一经济，那么这50万亿美元的货币经济可能连10分钟也生存不下去。而且，人们所做的一些最为重要的事情是在这一经济范畴内做的。
早在1965年，加里·贝克尔在一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文章中就指出：“对于经济稳定来说，非工作时间也许比工作时间更重要，但是经济学家们对后者所给予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其对前者的关注。”例如，家庭生活的贡献很少计入货币经济。挪威社会学家斯坦·林根说：“当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家中的每个人都在享受着市场和家庭的一系列活动的产品。市场上的活动就是农业、渔业、加工、包装、储存、运输和零售活动。家里的贡献是采购、洗菜、切菜、烹饪、摆桌子、吃完饭之后洗盘子。”后面的所有未经计算过的活动都是生产，“完全和市场上的活动一样”。林根的结论是，“假如没有家庭生活的贡献，物质生活水平还不及原来的一半。对于国家经济来说，家庭的贡献和市场的贡献一样大。”
不计报酬的家务劳动，再加上另外一种不计报酬的事情——从事被企业以方便顾客之名转嫁到顾客头上的工作，令“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古老的信条看上去失去了意义。人们在重新分配市场、消费和产消合一三者的时间。一个突出的后果是，很多人在开发自身的技能和兴趣，这种开发活动由于有了高科技手段而可能汇聚巨大的价值。
没有什么比李纳斯·托沃兹开发Linux软件的故事更能证明产消合一的超常威力。这位芬兰的年轻大学生立志改造操作系统的不足，他在这个令他极具兴趣的项目上工作了3年而没有任何报酬。1994，他成功地推出Linux操作系统的核心，震惊了软件世界。这种操作系统与称霸全球的Windows采用的方法完全相反，它免费发布源代码，任何人都可以在使用过程中对其加以改进。今天，Linux操作系统受到许多电脑厂商的支持，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2000多万用户。超过160个国家的政府使用Linux程序，其中包括中国。而所有这些都源自托沃兹不计报酬的工作，源自产消合一的程序员所组成的庞大、广阔的网络，这些人通过互联网相互联系，自愿地献出自己的时间和努力，共同拓展这个产品。
互联网是产消合一的大本营。互联网之所以拥有海量的内容，一个重大原因就是它构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自愿项目之一。从Napster到Skype，从Google到eBay，由于功能越来越强大、用途越来越广泛的新工具流落到普通人手里，一个个财富奇迹被创造出来，从根本上改变了全世界工作、玩耍、生活和思考的方式。
总体来看，产消合一者的影响包括：通过自助式活动进行不计报酬的工作；将多余的工具和资本借给货币经济中的其他使用者；为个人用途开发产品、服务和技能并将其市场化；通过提供几乎免费的替代产品和服务而在多个领域造成“非市场化”；作为志愿者创造价值；做家务，养育孩子；传播知识和创造知识，最终加速了创新。
作者简介：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价值中国网（www.chinavalue.net）总编辑。中国传播学会常务理事。著有《网络为王》、《众声喧哗》等,译有《数字化生存》、《未来是湿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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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网易科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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